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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8、重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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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孝参踌躇着步入后院一间厢房,方踏入门,见那女子正坐于榻畔收拾衣衫,眼色甚是黯淡,见他来了,似乎惊得一惊,也不说话,只缓缓站起身默然凝视他。
赵孝参将手中绢灯轻置桌案上,轻声问,“你要走了?”

刘婵媛木然动了动双唇,喉中却难一声,她早是下了决心离开,只是实难面对赵孝参闻知此讯,眼中生出的落寞与无奈。

赵孝参见她不答,又道,“难道你没有话想对我说?”刘婵媛沉吟片刻,方才抬眸望着他,幽幽道,“自然是有。我有许多话想说给你听”他莞尔,“那什么都别说,我想你留下。”

刘婵媛凝睇眼前这如玉郎君,赵孝参这日一领玄衣,广袍宽袖,青绢束,立在淡淡光影中更显渊秀儒雅。他几次三番救她于倒悬,又许她一念深情,她是不该一次次辜负他,滴水之恩,报以泉涌,这个道理她何尝不知。可她心里尚潜着不甘与怨怼,深重而执拗,故而,她是不能亦无力承泽他的眷顾,所谓“有缘无份”应该正是如此。

她避开他目光,低眉呆立片刻,终是轻轻摇了摇头。

赵孝参心头一阵痛楚,颓然道,“这两年我可曾亏待了你,你当真铁石心肠,”他挤出一丝苦笑,“你不愿委身于我,是打从开始就盼着有一天离开,是不是?”

刘婵媛蓦然抬眸,“不不,媛娘死罪之身,若非大王收留,恐早是没命偷生于世,大王的恩德,婵媛时时在心,尚不知何以为报,只是”

赵孝参接过话去,“我不曾想过要你回报,”他近她身畔,握了一双柔荑在手,“我只想你安稳于世,快意过活,莫要痴缠不属于你的东西,海市蜃景虽美,到底是虚幻,一味执意追逐,到头来不过南柯一梦,倘若赔了性命更是不值。”

刘婵媛怔忡片刻,旋即抬眉一笑,“媛娘身份卑微,哪有心痴缠什么,只想回乡好好侍奉舅舅,我与舅舅失散多年,如今他是我唯一的亲人,还望大王成全。”

赵孝参品酌她柔浅笑意,黯然道,“你话已至此,我若强留,岂非不近人情。”

“多谢大王体恤,”她轻轻凑身上前,偎依他怀中,语意缱绻,“此去一别,三哥要保重身子,深恩厚谊,媛儿来生再报。”

赵孝参怔得一怔,他极少见她如此行举,心中欢喜又哀伤,他知道短暂温存的尽头,是离别。心头徒然似被利刃拂过,生出深浅不一的隐痛来,他伸手拥她入怀,柔声道,“罢了,今生即难相许,何必又赌上来生只要你安好,我便安心。”他又俯吻了吻她的额,不意探见她眼梢一抹清泪,在灯光下闪烁着吊诡的幽光。她身负仇毒,又岂能因他一劝而弃之脑后,这一回,纵是前方刀山火海,她也要一往直前闯翻这乾坤。

翌日清晨,天空飘起细雨,刘婵媛离开郡王府邸,赵孝参却并未相送,她忖度一宿的离辞也因此无人诉吐。她又看一眼王府朱漆大门,旋即转身登车而去,不送也好,或许,他们很快会再相逢。

过了旬日,正值元夕佳节。这日皇帝于升平楼设禁中内宴,酒过三巡已是微醺,又携了众妃嫔登宣德门楼观灯,与庶民同乐。宣德楼上垂了黄缘帘,帝后及众妃嫔皆坐于帘中,皇帝透过帷帘向外张望,见宣德门下已扎起了绚丽高大的灯山,花灯焰火,金碧相射,锦绣交辉,璀璨无匹。熙熙攘攘的人流聚集于御街两廊下,各类奇术异能,歌舞百戏,鳞鳞相切,乐音喧杂十余里。

赵煦抬目远眺,见远处一片街巷中,茶坊酒肆灯烛齐燃,锣鼓声声在耳,鞭炮齐鸣不绝,九载漫长的等待,孕养了他迫不及待的凌云之志,如今他终于可以竭己之力举一番成就,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。欢怿的鼓乐似乎有喧天之势,一如他此刻风意气。他正欲收回目光,不意瞥见舟桥上蒨璨的灯火,汴河的灯影滟潋依旧,整条河面似是一条缀满宝石的锦缎,被焰火四绽的光晕碾出一道道柔浅的水痕来。他忽然想起,两年前的元夕佳夜,亦是这片如梦似幻的汴河灯影中,曾有个女子为他浅唱绸缪,绸缪束楚,三星在户。今夕何夕,见此粲者。他下意识望向天幕,见星色已是黯淡,心头不可遏制地涌起一阵悲意,三星在户,今夕是何夕?而他的粲者,或许永远等不到。

皇帝徒觉兴致索然,兀自从怀中摸了那香缨在手,押班郝随看在眼里,唇畔生笑道,“官家若是醉了,不如去后苑转转,也好散散酒气。”皇帝中途退席,自是扫了众人兴头,皇后素来温驯,只是敛眉相送,张美人擅痴缠,偏要去后苑作陪,皇帝只余一哂,向太后太妃行得揖礼,便独自乘辇而去。

御辇行至后苑方止,皇帝下得车辇,见周遭树桠上皆点挂了灯火,烛光透过绛纱流泻到树影间,为零落的枯杪添得几分暖意。夜风噙着冷意拂过他脸庞,寒彻肺腑,一如他心。皇帝摒退侍从远远随后,一人独行于前,走出数步便是渊碧池,皎皎明月,轻盈如水,宫人们皆去赏灯过节,这御苑也更为清幽。

他沿池畔信步而行,酒意也释去大半,隐约探见前方不远处漾了一池璀璨,分不清是灯影,还是星光,隐约有歌声传入耳廓,清绵而旖旎,轻轻拂去他记忆里的尘埃,那些甜蜜哀楚的往日时光,便渐次鲜亮起来。

他渐行渐近,见渊碧池上河灯点点,随水面微澜而曳动,在他心间投下一片恍惚。皇帝行至近处,见一小黄门正蹲在岸边放河灯,小小的纸灯在他手中绽出温暖,他轻柔一推,纸灯随波而去,种下一池绮丽辉煌。面前这人半跪身子,微垂着头,露出一领白皙纤项,隐匿在灯影中,显出几分宁谧的乖巧。

赵煦暗忖,佳节当前,众人皆去寻热闹,这人倒好,独独霸了这一池蒨绚涟漪,也是别样风流。他不禁好奇,曼吟道,“灯影遥相照,孤影独自怜。”

那内侍听得人声,不作应话,亦不显吃惊,只缓缓站起身来。赵煦一蹙玄眉,“你是哪处宫苑的?”那人不紧不慢放下手中一只灯,施施然转过身来,应道“惟怜一灯影,万里眼中明。”

这回倒换了皇帝诧然,在他跟前,几时有人敢如此不拘礼数,悠然应话。他凝目探去,见那人一袭绿袍,体态纤荏,缓步行至他跟前,躬身作一揖礼,“官家万福。”是清澈熟悉的女音,短短四字,在他心里猝然掀起惊涛巨浪。数千个念头在脑中齐齐轰鸣,尚未容他理清思绪,那人竟不忌避讳,扬眉冲他微微一笑。蛾眉分翠羽,丹唇翳皓齿,一身男子装扮,亦难掩她秀色如珪璋,令他朝思暮想的婉笑骤现眼前,赵煦一时震颤失神,只道是酒意未醒看花了眼。

他下意识紧闭一下双目,张眼又看,见那人莞尔依旧,“官家不认得我了?”见他怔在当下,她又近他两步,“六哥,是我你要我等你,我没有忘。”

赵煦心头一惊,喃喃道,“是你?”她又一笑,“还是,后宫佳丽三千,六哥早忘了媛娘。”他被这抹婉笑砸疼了眼,一时不知作何言语,“真是你?我以为,你”

“你以为我早死了?”她凑上前贴伏他胸口,轻声道,“六哥的‘花下之仇’未报,媛娘岂敢一死了之。”

赵煦心头荦然涌起一阵动容,探手拥了温香满怀,喉间冲上一阵酸哽,“我想忘了你,我真想忘掉你,可惜做不到。”他又摸了那香缨在手,“这个,我从不离身,念着或许有一天你回来,还能物归原主。”她伸手接过香缨,不禁想起那年元夜与他相别,他笑说替她收着香缨,往后再还。如今旧物在手,时光一转已是两年。

她怔眼望着掌中香缨,他的唇已在她腮边躨跜,久违的龙涎香令她神魂欲醉,他的吻濡湿而缠绵,一如耳畔呢喃,“这两年你上哪了?我找了你好久,你是故意捉弄我”

她纤躯轻轻一颤,隔了半晌也不应话,只端端抬了秀颌暖他唇畔寒凉,见她主动,他心里欢喜异常,一双手将她拥得更紧。在他怀里缠绵半刻,她才悠悠启口,“媛娘九死一生,才挣得一命回宫来见你,哪还有戏弄人的功夫?”

赵煦眉心一拧,就问,“告诉朕,是谁害你?”她倒是神色澹然,“官家素来睿明,岂会不知谁人所为?”他愣得半刻,一时无言。他自是清晓谁人主使,可他不能深究,这个人是父亲的生母,是他的亲祖母,这些年倒行逆施,虽无功劳,到底也有苦劳,他身为孙嗣,当以仁孝为先,再有不满,他终不能忤逆。

刘婵媛见他若有所思,嘴角凫了一层幽浅笑意,她伸手勾住他修项,柔声道,“官家婚期当前,是我不谙大体,污了礼数,受责本是应当。而今有幸再与官家相见,已是天赐福泽,媛娘心里知足,过往旧事多说无益,不如忘得干净,”她深深望他,语意悠悠,“你问我这两年去过哪里,你难道不知,若没有你,无论黄泉碧落、**八荒,于我来说全无分别”

她清浅一语,却在他膺间化作一团火种,同潜伏已久的思念乍一相遇,便不可遏制地引燃眷恋,殆尽悲伤。她最解他心意,识他忧伤苦楚,宁可委屈自己,也不愿叫他为难。他摩挲着她纤倏的肩,只觉心间浑然腾起一片澎湃,是长风哽咽,是夜雨*,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,生死契阔,与子成说,此后,纵然黄泉碧落、**八荒,他再不允叫她一人面对。

“我以为这是梦。”他腼腆一笑,“梦醒你就会走,这样的梦我做了好多回,有你,还有爹爹”刘婵媛抿了抿樱唇,伸手在他左颊使力一捏,他猝不及防,痛得捂住半面脸,“忤逆圣躬,死罪!”她哈的一笑,“痛么?”他眼露委屈,“当然痛,好痛!才见面就这么凶”谁料她柳眉轻扬,笑得烂漫,“那就对了,既然知痛,自然不是梦。媛娘一心替官家解忧,还落得死罪,真是枉费好人心!”皇帝眉间蹭了几缕愠色,“强词夺理,你是算准了朕说不过你,敢欺负朕,看我饶不了你!”他一双手在她腰间缓缓游移,愈不安份起来。她羞得檀腮染了酡红,连连后退,倒换了他哈哈大笑。

夜寒风澈,月色燎兮,一人伸手撩开枯枝,见绚璨灯火中一双恋影苒惹相依,不觉挑唇一笑,暗叹,此一步好棋!俄而,有黄门来报,“郝押班,坤宁殿差人问圣躬燕安,还有今日元夕佳夜,圣人说备了些醒酒茶药,请官家过阁”

郝随一甩绳拂,打断道,“你去回话,说圣上酒意尚酣,今晚在福宁殿安寝,请圣人不必多虑。”那黄门左右一顾,并未见皇帝,口中迟疑,“这不知官家属意如何”郝随蹙眉喝道,“照说便是,问那么多作甚!”那内侍自是一惊,连声称是,唯唯就要退下,却被一语唤回,“记稳准了,祸从口出,闲言莫说。”那人颔道,“臣只记得押班方才一席话,别的什么也不知。”郝随满意一笑,遂遣了那人去回话。

碧华已至中天,与水波间点点灯火相映缱绻。赵煦亲手点得一盏河灯,俯身送入水面,二人静默望着那一簇微芒漾入波澜,彩绢拥揽着跃动的烛光,将这一波玄澜映得辉煌绝艳。思念未曾褪色,他对她的眷爱更深,失而复得,才更觉弥足珍贵。

他轻轻说,“朕还欠你一只灯,算是补给你。”刘婵媛淡淡一笑,“可惜,此灯非彼灯,这水也不是汴河的水。”他牵过她双手,语意柔若江上微涟,“那又怎样,六哥还是当年的六哥。”她凝睇他隽秀面庞,英挺的玄眉,渊深的双眸,薄唇间衔着若有似无的笑,这眉眼,确是她镌刻于心的容颜。他这年十八岁,初涉庶政,天下在他掌中,日月星辰都徜徉他胸间,他一袭绛纱盛服披身,愈衬得这少年如珪如璧,英气*。她忽然膺间一痛,六哥还是六哥,或许,她再不是当年的如水女子。

刘婵媛嫣然一笑,抑住喉中哽咽,问道,“六哥可有许愿?”

“有。”他笑,又看她,“愿得一人心,白不相离。这愿望,好是不好?”

她一时难遏动容,泪水倔强地跃出眼帘,“愿得一人心,白不相离”,这曾是她许过千百回的夙愿,如今从他口中说出,她只觉周遭雕栏玉砌,身后瑰伟宫苑,皆化而为尘,只眼前这个人,便是天地间最美的羁绊与贪欢,是她纵是饮下孟婆汤,亦无法忘却之人。

他不待她作答,牵着她同登御辇。众随侍见皇帝竟同一内臣如此亲昵,皆是讶异,只有郝随气定神闲走在前头。御辇一路缓驰,她的心,亦随着车轮碾地的声响颠沛忐忑。车辇行至福宁殿门外歇止,她随他下得车来,见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宫苑巍峨依旧,卷翘的檐角隐匿于窅夜中,似是欲乘风而去的枭鸟。她心间徒生万千感慨,只凝目呆立在门前。

皇帝一手揽*肩,笑道,“什么愣?”他忽然探过双眸,微凉的唇在她耳畔一拂而过,“今日朕要报那‘花下之仇’。”她诧然而笑,尚未回过神,竟被他一把拦腰抱起。她猝然吃得一惊,木然挣扎几下,便被他绸缪眼色劫持,再无力抗拒。赵煦抱了香泽在怀,自是心猿不定,意马四驰,他步履携了焦促,穿过正殿厅堂,又绕过两条廊道才到寝阁。大抵酒意仍在,他忽觉肺腑间躁灼难耐,脚步也有些踉跄,一步扬靴踹了那雕花门,怀中女子双肩微颤,透过门隙,她探见阁中横置着一张金漆山水画屏。她知道,这片画屏背后,便是他亲手为她泼墨点染的云梦之泽。

寝阁中溢散着暖溶溶的安息香,生出一股馥郁厚甜的气味来,迷迷蒙蒙,沁人心脾,撩人肺腑。烛光柔和而暧昧,她忽然心生恍惚,曾几何时,她不念生死闯入这片禁地,仅仅为能看他一眼,如今再次置身其中,她是就此能与他长相厮守了么?她是再不会与他相别了么?千秋要君一言,愿爱不移若山,有魑魅趴在心坟上轻轻讪笑。

她明知他九五之尊,后宫中桃妖李艳,或许对她的眷爱,不会长久恒远。然而,他用一言“等”字绊住了她,又用“白之约”挟持了她,她虽是千百次告诉自己不该回头,而当命运之手缓缓指向那座幽深皇城,她的畏葸怳惑,她的坚守隐忍,都因对他沈郁绵长的思念,顷刻间坍塌殆尽。记忆里汴河的灯影,还在心头辗转不去,她于是不管不顾,毅然寻往那通往寒潭深渊的一曲幽径,她不曾思及后果,亦不敢去想,她只知,峰回路转,柳暗花明,他清浅的笑靥就在那一头,温乎如莹。

赵煦脚步轻轻转入画屏后,将怀中女子放在御榻上,见她一双明眸莹洁似水,澹泞的缠绵施施然爬上眉梢,他只觉心跳难以遏制地促迫起来。梦中映现无数次的场景终于成真,他一时间竟生出几分隐隐的怖惧,他极力凝睇着刘婵媛,生怕自己一时心急认错了眉眼,跃动光影中,那温柔的双眸依旧,如柳峨眉描着几许闲愁,想起她为他受过的苦楚,他猝然涌起一阵恻恸怜惜,却见她轻启朱樱小口,微微笑得一笑,眼中噙着说不尽的旖旎,“你在想什么?”

赵煦被这一语柔言撩得眼饧耳热,他已经长大了,不再是当年紫宸殿厚厚的帘幕前,那个渊默寡言的清孱少年,他徜徉九霄,睥睨天下,弱水三千任他垂爱。然而,在她跟前,他竟徒增腼腆,因是心中掖着难以置信的惊喜,叫他每一个举动都携着如履薄冰的爱怜,只怕稍一唐突,她便像日下晨雾,稍纵即逝。

他坐在榻沿上,愣了半晌才微垂双睫,凑过脸去轻轻吻她,“你说呢?”他一只手在她腰际摩挲,心里忖念着她羞赧神色,少女身上清甜的幽香潜入鼻尖,勾引着他膺中蠢动的*,正是神思不属,却听得“啪”一声轻响,腰间的通犀金玉*已被她解开。他蓦的一怔,下意识捉住她的手,那女子笑意婉鸾,眼色中竟流泻一缕冶艳的温存,“怎么了,”她缓缓坐起身来,柔荑抚上他侧颊,“容奴婢伺候官家宽衣”

他周身漾起一脉融暖,就像着了魔般溶在她缱绻笑涟里,乖巧地松开汗涔涔的手。阁中静谧异常,只听得他礼服上璎珞珠串彼此交击出的微响,轻柔的白纱中衣,掩不住渐次烫灼的心意,他垂眸看着她娇好的眉眼,窈窕身姿比从前愈显风韵,他喉中干渴难忍,强抑着越沉重的呼吸,喃喃道,“在我心里,从来没当你是奴婢”

她轻笑,抬眸深看他,“那当我是什么?”赵煦一时语噎,蹙眉道,“你明知故问,我又不比三哥嘴甜,你何必故意为难”她见他眉心蹭上几分憨痴愠意,不禁掩口而笑。“你笑什么,”他捉住她双手,凝眉道,“你看着我。她们谁也比不得你你如何不识我心”

刘婵媛心头一动,她深知凭他的脾性,能说出这样一句深情的话,是多么难能可贵。这个素来淡漠沉稳的少年,堂堂天子之尊,情到浓处时,却是如此憨拙可爱。

一时沉寂无言,桌案一角青瓷香炉中轻轻爆开几抹炭花,绽出一缕微光,透过镂空花盖缓缓泻出,点亮了两人眸中绸缪的悸动。她敛默望他半刻,忽然在他唇畔浅浅一啄,“思君令人老,轩车何来迟,”她埋于他怀中,幽幽地说,“六哥身边尚有‘她们’相伴,而媛娘心里只有你一个。”

那轻语悠悠舔着他耳畔,赵煦徒觉膺中漾了一片柔软濡润,身上明明躁动难捱,却愈觉得酥麻绵软。他似乎用尽全力才抬起一只手来,覆*额边轻轻一扯,那幞头悄然落下,如瀑青丝顷刻流泻而下,迷离了晦昒的烛光,迷离了阁中漫逸的怡荡轻烟,亦迷离了这一刻,他们彼此心中不灭的思念与眷渥。他拥她入幄,一抬腕撩下那织锦绣帐,心慌意乱去了她层层衣衫,便呈显出一个玉山般的人儿来。

淡红的光影透过绣幄照进来,映得她半面脸颊似乎蒙了一层彤霞,香腮如雪,玉臂横陈,她柔柔凝视他脸庞,眼波中流转着无尽的嬛绵与羞涩。他徒觉脑中一阵微醺,明明酒意散去许久,如何又染了踌躇醉意?这女子赤+裸的*似是一株纯白莹洁的仙茱,从红尘紫陌、碧海苍垠间开出清妍娇美的花来,泛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妖冶色泽。他的双手缓缓滑过她每一寸肌肤,沿着轻覆她肩头的一缕青丝向下蔓延,她娇赧地阖上双目,纤躯随着他每一次*微微颤抖。阁中的暖香愈浓郁,他终于俯身倚上这温软玉山,用旖旎的柔吻轻轻慰藉她初尝欢爱的青涩与惊慌,任凭她在他柔缓鼻息间娇啼婉吟。

他的薄唇轻轻咬着她耳垂,呢喃道,“出其东门,有女如云。虽则如云,匪我思存。缟衣綦巾,聊乐我员”梦呓一般的絮语掠过耳畔,将往日时光寸寸掘出尘埃,又像一份沉甸甸的情诺,叫她一时生出莫大的感慨动容,泪水顷刻夺眶而出,沿她脸廓蜿蜒而下,幸福又哀楚。他双颊染了一层淡薄的胭脂色,胸中骤然腾起一股延绵不断的爱意,颊畔渗出的细汗与她的泪水点滴交融,引着他们走向那片绮美幽谧的桃源乐土

得成比目何辞死,愿作鸳鸯不羡仙,阁中漏刻声声流逝,刘婵媛头一次觉得这漏刻走得太过惶促,她多么希望时间就此静止,她便能在他怀里多偎依一刻,她便能暂时忘却心中深重的仇怨,她便能用曾经最真挚的心意去承接他的爱然而,当鸡鸣高树,东方渐白,朝阳的光辉蛮横地捅破朦胧夜雾,这一夜美梦终究要醒。淡黄的锦褥上殷红点点,似是红梅散落榻间,她微微睁眼,见他睡得平静安适,眉宇间还描着些许笑意,她忍不住伸手*他如珪璧般俊秀的脸颊,赵煦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身子微微一动,双臂将她拥得更紧。

晨曦的清光透过亮格探入阁中,惊醒了帐中鸳鸯。刘婵媛轻轻抬眸,透过幄帘罅隙看去,见小案上几只燃烬的香烛正吐着袅袅青烟,几缕烟雾缓缓向上升腾,是欢怿尽头的零落,是阳寿散尽的凄凉,丝丝蚕食着他们重逢的欣喜与恬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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